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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

Trump, Mary L. 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 Simon & Schuster, 2020.

如果要选一本目前美国市场上最火的一本书,非特朗普玛丽的《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莫属。为了尽早满足大家的期待,出版社将原定的发行时间提前,发行首周图书销量便超过一百万册。虽然2020年才过了一半,要是年底评选本年度最畅销图书,此书应该极具竞争力。

特朗普玛丽(以下简称玛丽)是特朗普总统(以下简称川建国)的侄女。这本书是一本回忆录,要注意书的副标题是“How my family created the world’s most dangerous man”(我的家族如何创造了世界上最危险的男人),这个“最危险的男人”就是指川建国。玛丽回忆了在特朗普大家族生活的点滴,尤其书写了玛丽的爷爷——川建国的父亲——是如何影响了他的子女。

人们对川建国4年来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言论和行为都迷惑不解,不要说作为一个美国总统,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大概率不会表现得像川建国那样。无脑、气急败坏、冷漠、甩锅、低智等都是川建国的标签,人们常以为他的言论不会更低端了,但川建国却勇于打破人们的固有思维,让人屡屡跌破眼镜。

无奈之余,大家就会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这样的?玛丽的书为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个解释。

玛丽的父亲是川建国的哥哥,书中大量的篇幅其实都在叙述玛丽父亲的故事,这也很好理解,毕竟玛丽和父亲的交流是最多的,信息也是最多的。透过玛丽父亲的职业发展、婚姻状况以及家庭矛盾,旁人可以一窥在一个不正常的大家庭中长大的小孩,人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崩溃的。川建国目睹了这一切,为了保护在这个不正常大家庭中的自己,人性也慢慢被扭曲。

玛丽是一名心理学博士,也许小时候她并没有在意,但是如今回过头来考察过往时,她可以用相对严谨而科学的笔触来思考父辈们的经历以及这些经历对他们人格的影响。玛丽的父亲曾是一名飞行员,由于职业志向和性格等方面与玛丽爷爷所要求的不一致,加之川建国在旁推波助澜,最后郁郁寡欢,死于酗酒,死时年仅42岁。在作者的心里她更偏向于自己的父亲,觉得是爷爷和川建国一起害死了父亲。从我这个读者的角度来看,她父亲的悲剧和自身也有很大关系。考虑到作者的情感因素,不能说书中所述完全没有偏颇,但整体上看,所有记载真实可信。从这些故事中人们可以自然地开始理解川建国种种异常的表现。

另一个可以佐证本书真实性的事件是,川建国在本书出版后不久便扬言要告这个侄女。他的起诉理由并不是“虚假陈述”,而是说侄女违反了“Non-Disclosure Agreement”(保密协议)。他说侄女曾与特朗普家族签订了保密协议,所以不能写这本书。照我看来,这个所谓的起诉肯定会不了了之,因为书的影响已经造成,就算起诉赢了也不会给川建国带来任何好处,何况保密协议中具体包含了什么内容还是一个问题。

不过川建国似乎也不用太担心。虽然玛丽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向世人揭露川建国的丑恶,但是支持川建国的人恐怕也不会选择看这本书,即便看了也会认为是作者造谣生事。这个叫“确认偏误”,或者“验证性偏见”,即人们会倾向于相信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会有选择地寻找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观点,而忽视不利于自己观点的证据。

这本书的影响力如何,还需时间来检验。从这本书中,人们对为什么川建国会是这样的人有了一个答案,但事实上还存在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成为美国总统?

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人写一本书来试图回答这个问题,会不会又成为一本畅销书。我不抱啥希望。对于个人的质疑很容易,对于体制的质疑总是会很艰难。

(注:写作过程中我本想把“川建国”简称为“建国”,但脑子里立马浮现出电影《缝纫机乐队》里的丁建国。古丽娜扎和特朗普总统,搞得我好乱,所以我放弃简称了。累。)

克里斯骨折了

克里斯周末给我打来电话,聊了聊近况。

我们在疫情爆发初期(今年三四月份)联系颇多,那时大家的日常生活忽然发生巨大的变化,所有人都惶惶不安。他担心我失业或者暂时失业(furlough),时常问候我的情况;而我担心他一个78岁的老人属于新冠病毒的高风险人群,要他多注意防范。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虽然美国的疫情未见好转,但大家已经适应了这种新的常态,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没有那么频繁了。

这次他电话中告诉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

每年暑假,他会从纽约去到马萨诸塞州的儿子家中住一段时间,顺便也陪陪孙女。前些日子和孙女出去骑自行车的时候,他不小心从车上摔了下来,造成髋部骨折,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现已回到纽约家中。

按他的描述,情况还挺严重。医生给他装上了钛骨架,他现在每天可以行走一会儿,但不能开车。恢复期大概要一年,甚至更长。一般来说,骨折对老年人的损伤常常是永久性的,他告诉我,他没有期望能够完全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但希望能恢复身体的大部分机能。

我只能送上我的祝福。

克里斯是典型的不折腾不舒服斯基。我和他都曾是健身爱好者,在健身房结缘。然而一次他从健身房的器械上倒下来,不省人事,后被紧急送进医院,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出院不久我们去他家拜访,他笑着跟我说:“I have died!”(“我已经死了!”)身体恢复之后他还是去健身,但可能没有以往那么频繁了。再过了一段时间,他的膝盖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从此告别了他最喜欢的椭圆机。这一次髋部骨折之后,他的另一个爱好——在家中后院种种花花草草——也不得不暂停了。

我想起以前看到的一个说法,说男人对自己的年龄没有什么深刻的意识。男人在上了年纪之后也会经常不假思索地做一些年轻时做的运动,却没有想到身体机能已然无法承受,因此经常造成损伤。可是,谁不愿意带着自己的孙女骑自行车呢?

克里斯现在回到家中,又开始了暑期网上授课。他说,第一次远程授课的时候感觉怪怪的,现在也适应了。他进一步跟我解释,目前的局势对他来说也有有利的一面。学校已经把今年12月份以前的教学活动全部移到了网上,这样他至少在接下来的半年之内不用再去学校了,这使他可以更加从容地应付伤势。“家中的办公室又宽敞又舒服,比呆在学校的办公室好多了!”——他总是这么乐观。

自从去年夏天我们在康州某个公园一起聚会之后,已经有一年没有见面了。我们都期望能再次见到对方,互致问候。新冠病毒并不是一个障碍。按照他的说法,启动社交隔离之后,每一个家庭都成了一个独立的泡泡,但是我们家和他们家这两个泡泡都是安全的,我们互相了解对方的风格和生活方式,所以即便聚在一起,也无需社交隔离。

可是目前两家相距遥远,也似乎并没有一个好的契机让我们重逢,所以,还得耐心点儿,就如克里斯的骨折养伤一样。

《Mathematics for Human Flourishing》

Su, Francis Edward. Mathematics for Human Flourishing.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20.

苏弗朗西斯是美国加州哈维穆德学院(Harvey Mudd College)的一名数学教授,也是美国数学学会前任主席。2017年在他卸任主席职位的时候给大众做了一个关于数学的演讲,感动了很多人。《Mathematics for Human Flourishing》是作者在这次演讲的基础上写就的一本关于数学的科普书。

为了打消读者的顾虑,作者在序言中便直接指出不需要任何数学背景就能阅读这本书。作者尝试介绍了一些数学思想以及它们与人们日常生活的关联。书中所述甚杂,作者与一名狱中囚犯的数学交流,作者关于自己成长的背景介绍,数学在消除人类偏见中的作用,各种鸡汤等等,都糅合进了这本书里。

书中最让我感兴趣的一个数学例子是扑克牌的排列。我们乐此不疲地玩扑克牌,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是不是会洗出两把一模一样的牌。那么一副扑克牌到底有多少种不同的可能呢?算起来比想象中的简单:一副扑克牌有52张(除去大小王),我们拿第一张牌时有52种可能,拿第二张牌时剩下51种可能,依此类推,52张扑克牌能组成的所有可能数是52×51×50×…×2×1,数学的说法是52的阶乘。这个数的数量级是10的68次方,即一万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与之相比,宇宙的年龄是138亿年,换算成秒的话大概是10的18次方秒,即一百亿亿秒。这两个数相差如此之大,概率可以告诉你,每洗一次牌,这副牌的顺序几乎不可能在以往存在过。换句话说:“Each time you shuffle a deck of cards, you are making history!”(“每次你洗牌的时候,你就创造了历史!”)

一个简单的计算,揭示出一个让人惊叹的事实。

作者在书中探讨了人们对数学教育的态度。生在一个华人家庭里,作者从小就接受了很多数学训练,但是作者的父亲和母亲所用的方法却不一样。父亲的方法是给一大堆机械的数学题,不做完不吃饭;而母亲则会寓教于乐。作者当然是赞同母亲的做法,然而我想的是,是不是机械的运算能力就不重要?作者的数学生涯真的就没有受到运算能力的惠泽吗?

这又涉及到另外一个讨论,即数学(mathematics)和算术(arithmetic)的区别。目前很多人越来越倾向于数学重要而算术不重要。计算机和计算器的运算能力已经远远甩开了人类,但是人类真的能够放弃算术能力的培养吗?我觉得不能,而且其实这两者并不是对立的,大脑良好的运算能力完全能够促进数学思维的发展。

作者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什么是有趣的探索性的数学:给定矩形的边长计算面积和周长。这是一道算术题,只要了解了面积和周长的概念便可以做出来。而更好的提问方式是:画两个矩形,使其中一个的周长比另一个大,而面积比另一个小。再进一步:画两个矩形,使第一个的周长是第二个的两倍,第二个的面积是第一个的两倍。作者指出,如果我们可以用更有启发性的问题来教育学生,那么学生对于数学概念的理解将会更加深刻。

我赞同作者的这一说法,但是当我们看作者提到的这个具体的问题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无论哪一种启发式的提问,问题的解答最终还是要用到算术。数学思维和算术能力,两者都很重要。

不过令人担心的是,美国的教育体系只重视阅读而轻视数学教育。老师们总是强调阅读的重要,学校也提供了各种各样的阅读机会,但是对于数学教育则采取放任的态度。宝宝臭已经读完了幼儿园,马上要上一年级,学校的数学教学却还停留在数苹果来做二十以内加减法的水平上。我常常跟宝宝臭说,你可以试着不数手指,你可以尝试着在脑子里想想。

很多人对数学都有畏难情绪,觉得自己数学不好。作者的说法很有意思,他说其实每个人都是数学老师,“If you help kids with their homework, you are a teacher of math. If you are afraid to help kids with their homework, you are teaching an attitude about math.”(“如果你辅导小孩功课,那么你是数学老师。如果你对辅导小孩感到忧虑,那么你在传授一种对于数学的态度。”)

作者还花了很大的篇幅讨论“偏见”的问题。偏见无处不在,人们对搞数学的会有偏见,对女人搞数学会有偏见,对有色人种搞数学会有偏见,就连数学界对搞不同数学的也有偏见。作者在哈佛大学获得数学博士,最终(或者说目前)选择了去一个以教学为重的学校当老师,这也收到了偏见。“You become a mathematician, and are thrilled to get a job at a college where teaching is valued, but your friends at research universities ask with pity, ‘Are you happy there?’”(“你成为了一个数学家,并且为能够在一个鼓励教学的学院里找到一份职位而高兴,但你在研究型大学里的朋友会充满同情地问:‘你在那儿快乐吗?’”)

偏见深藏于人们心中,两份相同的简历,只要姓名不一样,人们便会有不同的评判。作者列举了一些偏见的例子,鼓励人们消除偏见,但并没有提出行之有效的方法。而我悲观地认为,偏见恐怕很难消除。

书中提到的一个偏见很好玩。作者是华裔美国人,会讲流利的英语,但不会中文。由于家庭的影响,又喜欢正宗的中餐美食。美国的很多中餐馆会准备两份菜单,一份中文的给中国人,一份英文的给美国人。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份菜单上的菜谱并不一样。作者认为中文菜单上的菜谱比英文菜单上的菜谱要好吃很多,但每次去中餐馆却被强制给英文菜单,十分不爽。“Even though I am of Chinese descent, the waiters had assumed, because I speak perfect English, that I must not be interested in the authentic Chinese food.”(“即便我是华裔,但是由于我说完美的英语,服务员认为我肯定对正宗的中餐没有兴趣。”)

这是作者的痛苦,我看着却很开心,谁叫你不学中文的?——我这不经意间流出的也是一种偏见,所以说,偏见哪那么容易消除呢?

作者讨论的很多方面,如寓教于乐,挫折教育,持之以恒等,其实不限于数学领域。将“数学”换成其他学科,读下来也不会有违和感。

克里斯是一名黑人,吸毒,还曾持械抢劫,被判了32年监禁。如果表现良好,最早可以出狱的时间是2033年。克里斯在狱中自学数学,深感需要与人交流,便给作者去了一封信。两人多年间的信件交流贯穿于书。我想,克里斯如果早年遇到作者,人生或许也就不同了。对于知识的追求可以塑造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从这个角度看,克里斯如果出狱的话,应该能够重新融入社会,而不会重操旧业,更不会像《肖申克的救赎》中的老人一样,出狱则自杀。作者是一个真诚而善良的人,虽然有时作者的真诚过于理想而脱离实际,如学生作弊他反而会反省自己,但这种真诚自有它的力量,它帮助了克里斯,也将帮助更多的人。看完此书,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一场关于数学的演讲会感动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