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成桐和史蒂夫·纳迪斯. 我的几何人生:丘成桐自传. 翻译 夏木清, 译林出版社, 2021.
丘成桐是世界上第一位获得有数学诺贝尔奖之称的菲尔兹奖的华人,以证明了卡拉比猜想而著名。除此之外我对丘成桐的了解并不多。俄罗斯裔美国记者Masha Gessen曾写过一本书叫做《Perfect Rigor》,记载了数学家佩雷尔曼的一些事迹,在这本书的后半部分Masha也零星提到了丘,不过简短的文字之中还是可以看出他对丘的评价颇为负面。另外让我有印象的就是杨振宁和丘成桐关于中国是否应该建设大型粒子对撞机的争论了。
《我的几何人生》是丘的自传,由于去年我刚读过杨振宁的传记,所以不自觉地就把他们做了比较。杨生于1922年,丘生于1949年,严格地说两人并不是同一代人,但他们的经历却有相似之处。两人年幼的时候生活都不太安定,杨是躲避战乱,丘是生活贫困,杨小时候看到蛇在房梁上爬,而丘则需要把进入屋里的蛇赶出去。两人都是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展示了自己的数学/物理天赋,获得了赴美继续学习的机会,并在美国做出了十分重要的成果。
不过,两人的传记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读《杨振宁传》的时候,我感到如沐春风,觉得大科学家就应当如杨一样;读《我的几何人生》时,我坐立不安,我感到这是一个技术并不高明的小丑在我面前表演节目,尴尬而且滑稽。
丘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在他的笔下全世界都与他为敌。很难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丘作为一个享誉世界的数学家,在中美都受到人们的尊重和赞誉,但是丘和他的老师闹翻了,和他的学生也闹翻了,和很多人都闹翻了。在他的眼里,这是由于数学界的黑暗,他只不过是《皇帝的新衣》里的那个小孩,把问题指出来了,结果其他人容不下他。不过他对其他人的指责并没有说服力,他没有自省过,也许数学界是有黑暗,但那黑暗的来源就是他自己。
另外一个问题,在于丘没有基本的共情能力。试举一例,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大概是这个时期,记不清了)丘经常回国交流。由于那时中美差距巨大,交流过程中经常会有朋友亲戚向丘打听出国的事,或者想请丘帮帮忙。丘对这些人非常鄙夷。从丘的文字中可以看出,他觉得这些人太差劲了,怎么去得了美国?他只愿意帮助像他那样具有极高天赋的人。可是换一个角度想,在当年想出国追求更好的学习机会有什么问题呢?丘可以不提供帮助,为何要如此鄙视来向他寻求帮助的人?
一个朋友给我讲过她认识的一个华人教授,不知是清华还是北大毕业的,自视甚高。这位华人教授手下有很多中国学生,但是在这些学生毕业后努力寻找机会留在美国时却不愿意帮忙(介绍工作机会、写推荐信等),他觉得美国是像他这样的清北天之骄子才能留下来的,一般人有啥资格留下来?我不否认此教授可能在学术上有一定的造诣,但是做人却格局低下,不值一提。不知像这样的教授看到目前美国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下去,他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丘和这位教授有异曲同工之处——格局太小。作为一个大科学家,胸襟如此狭小,还是让人惊讶。
丘的语言读来让人非常不快。这本自传一开始是以英文写就的,如今翻译成中文,整本书翻译得十分流畅,应不至于有什么词不达意或者曲解的现象,应该说,丘就是这样的风格。若与这样的人同事,绝不会有什么美好的体验。这也从一个侧面解释了丘为什么与他的老师学生都闹翻了。
举个小例,丘在介绍杨振宁的成就时特意写了这么一段:“泡利在杨—米尔斯论文发表前一年也得到了同一结论,但是其中重要的物理疑难要过了十多年后才由其他物理学家解决。泡利选择不发表论文,而杨及米尔斯则决定发表,物理界只用‘杨—米尔斯’来命名……不无讽刺地,杨先生却对这包罗万象的框架中某些重要的环节有所保留,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它。虽然如此,他和米尔斯的这项成就,还有和李政道获得诺贝尔奖的工作,都是物理学的丰功伟绩,粒子物理学也从中获益不少。”
我虽然读过杨振宁的传记,但并不能肯定泡利曾得到过“同一结论”,泡利是有类似的思考,由于理论与当时的实验现象不符,他觉得理论很荒谬,没有再深究下去,而杨虽然也意识到理论和实验的差别,但他觉得这么“美”的理论,必然有它的价值,于是仍然决定将理论发表出来,这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的直觉。似乎泡利还曾大肆攻击过杨。——这样看来,物理界当然只能用“杨”来命名。在丘的春秋笔法之下,杨的重要性被显著降低了。
这样的笔法在丘的书中还有很多,涉世未深的人很容易被丘的“仗义执言”所俘获,不过丘的这些言论都经不起推敲。
某些时候,丘的文字就不能仅仅用“春秋笔法”来形容了。1993年,丘和其老师陈省身先生一起坐车去北京,打算会见国家领导人以促成中国举办1998年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丘写到:“在这两小时的车程中,我要好好想想见面时要说什么。陈先生也有点儿紧张,但是当时他只关心南开数学所,对于中国主办国际数学家大会,他则有些事不关己。之所以如此,或因八十二岁高龄的他并不肯定到时是否还健在,但是他希望为南开数学所争取更多的经费。”
鲁迅说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丘看待周围的人甚至是自己的老师也是恶意满满。
最近我在带着宝宝臭念《诗经》,由于小时候只学过一篇《硕鼠》,我对《诗经》了解得并不多。我在中国大学慕课网上注册了一门复旦大学骆玉明教授的《古典诗词鉴赏》,闲时听听课。骆玉明上课很受学生们欢迎,他常常在课堂上分享一些自身的经历以及对人生的感悟。有一次他提到,“文学家是有特权的”。这是他在和太太吵架的时候用来威胁太太的话。简单地说,由于他具备著书立作的能力,后人只能根据他的文字来推测他和太太之间发生了什么,谁对谁错,于是他可以随意把太太描绘得十恶不赦。当然,骆玉明说这些的时候是在开玩笑。不过,我读完丘的自传之后,感觉这本书为“文学家是有特权的”这句话提供了一个反例。文字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内心,在这本自传中,丘极力地美化自己贬低别人,不过还是失败了。